宪法学上的“安全”与“安心”

来源:岁月联盟 作者:森英树 (译)王贵松 时间:2014-10-06

  另外,更为根本的是,将这一构想置于全球化时代的国际关系和世界经济中来看,这里所追求的“安全和安心”,在其标榜的普遍性的背后,也忽隐忽现着“安全和安心”不可或缺的新秩序与安定化的契机。的确,UNDP报告将人的安全分为“经济、粮食、健康、环境、个人、社区、政治”七个领域来论述,常规性的安全保障限于个人、社区、政治的领域,其倒退是明显的。作为对人的安全的“六大威胁”,分别列举了“人口爆炸、经济机会的不平等、国际间过度的人口流动、环境恶化、毒品的生产和交易”,同时也不忘未作概念界定的“国际恐怖主义”。[25]“国际恐怖主义”的概念,的确并非主权国家传统“安全保障”的对象,但在被接纳为常规性的安全保障对象上存在程度上的差别。如此看来,主权国家或主权国家(志愿)联盟的传统国家安全保障体系无法抑制国际秩序的混乱因素,却可能在全球规模下得到控制、驾驭并有序化。仅此而言,不可忽视的是,国家安全(national security)体系在近代国家史登场,人的安全这一概念潜在地贯穿于这一体系。

  毋庸置疑,世界上常规性“安全保障”以外还有很多的问题产生,特别是“国家安全保障”无法涵盖的问题在急速扩大。为了涵盖这诸多问题,UNDP所提出的各个问题肯定都是极为重要的。然而,这些问题已由常规性安全保障体系加以取代,这样的理解也未必正确吧,各国政府也不是这样去理解的。[26]UNDP报告说,“从保全领土的安全(security)到重视人的安全”、“从军备保障的安全到人类的可持续性发展(sustainable human developmen)”,“用两种基本方法切换security的相关思考”,这一点的确得到善意的接纳。需要注意的是,在这一前提下,我们的时代认识是,“现在应是从国家安全这种狭义概念向人的安全这种概括性概念发展的时期”,并不是说单纯的“从国家安全到人的安全”的范式转换,而是提倡“包含国家安全的概括性的人的安全”的转轨。如此看来,人的安全构想并不是要排除传统的国家安全。

  Safety与security的不同业已提及,在人的安全概念的用法中,security概念被扩大化,轻而易举地就同时包含safety和security。对于居住于日益全球化的巨大社会的“人”来说,不管何种危及安全的危险、不安和威胁都被最广义地总括起来,可以说它们成为一个普通名词,而淡化了专有名词的性质。

  在被称为全球化的时代,主权国家的门槛逐渐降低,这是一个客观的事实。若意识到它可能是该主权国家自觉的政策选择的结果,“作为政策的全球化”,也未必就会带来“主权国家的黄昏”。[27]但寻求安全(security)的舞台超越了主权国家内的公共(public)舞台、社会(social)舞台乃至国家(national)舞台,或者说事实上在这些基础上,全球(global)舞台的比重也日渐加重。要求人的安全的事态也佐证了并不是以划界的共同体为单位而构想安全体系,而或许要超越它,独立的个人作为“人”而要在全球的层面上直面安全。

  正因为如此,security本来应是以safety权利为起点而体系化的,现在有必要返回到这一原点。这时,在原点孕育的安全“权利”的保障,成为政府的目的,由国家垄断性地予以制度化。所谓“殖民地化”的问题,[28]有必要重新捡起。正如某学者所准确指出的那样,近代国民国家的“安全保障(security)”体系“在属性上是‘依存于国家’的构造”,往往变得“国民对安全保障漠不关心”,于是“国民放手让国家去消除威胁,实现确保自身安全的目的”,这一安心便是“疏忽大意”。[29]或者像著名的法国现代思想家回归到1789年宣言所道破的那样,其第2条“不是安全保障(sécurité)而是安全(s?reté)”,这并不是次要的语法差异问题,而是从“安全”属于市民“接近国家的权利”的瞬间,“安全成为国家的一种功能,市民在缄默中寻求国家的保证。在这一方面,可以使用安全保障(sécurité)的用语。所说的安全保障,是在市民通过自己设立的国家来获取安全(s?reté)时,安全就发生了变化”。[30]如此说来,与这位思想家一起,我们可以看到,“[安全这种]基本权利(所谓自然权利)不是从‘主’和‘守护神’那里获得的,因为它没有授予的可能性。市民自己行使,首先通过起义,然后日常地行使——它在结果上是民主主义的,进而成为市民自身获得的权利”。[31]但“安全”作为“人的权利”,必需片刻不得放松。它很难在单个的个人水平上自我完结地加以实现和保障。另外,“民主主义”的施行是否会损害“人的权利”,(特别是在日本)是片刻也不能马虎的注意事项。如此,与构筑“公共领域”的道理一样,能在逻辑上、结构上断然拒绝“通过法律化、制度化而易于接受的‘殖民地化’,探析自由的动态的、日益更新的‘自发自律的结社(Assoziation)’的‘逻辑’与‘结构’”,[32]仍是横亘于我们面前的课题。特别是“近代”,在现在也还是一个“未竟的课题”。

  结语

  总之,人的安全这一概念的登场,作为普通名词,从主权国家以军事力量为中心的传统的“国家安全保障”观来看,也隐藏着向实现人们“免于恐怖与匮乏的自由”的体系与安全保障观范式转轨的转换可能性。“免于恐怖与匮乏的自由”的说法,最初在众所周知的1941年《大西洋宪章》登场,免于法西斯主义“恐怖”的自由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免于“匮乏”的自由,作为“正义的战争”目的,成为国联(United Nations)的标语。但其普遍的含义,不仅支撑着沿袭《大西洋宪章》理念而组成的联合国(United Nations)的精神,连战败后的日本在回归国际社会的宣言中、在日本国宪法的序言中也予以讴歌。但日本国宪法宣称的是世界上所有人(all peoples of the world)个体地拥有、在“免于恐怖与匮乏”的和平中生存、生活的“权利”(the right to live in peace)。若这一点能看出日本国宪法在承认“正义的战争”的《大西洋宪章》、《联合国宪章》的框架上飞翔,并返回到“安全”的“权利”性这一原点、让其在现代复苏,将会重新受到注目吧。[33]


【注释】
[1]以下的“各种形态”,笔者参照了被选任为日本学术会议第18期、第19期会员的各种活动所获得的知识,笔者在各种报告中执笔的部分也为本文打下了基础。作为学术会议活动的一环,笔者在“人与安全”特别委员会及“学术与社会”常设委员会担任委员长、在“日本的计划”特别委员会担任了干事。日本学术会议对外报告:《安全で安心なヒューマンライフへの道》(2003年3月17日)、同《科学におけるミスコンダクトの現状と対策》(2005年7月21日)、日本学术会议:《日本の計画 Japan Perspective》(2002年12月)、同《科学のミスコンダクト》日本学术协力财团(2006年)。另参见日本学术会议:《多発する事故から何を学ぶか―安全神話からリスク思想へ》日本学术协力财团(2001年)。
[2]关于这一点的文献很多,但最近的考察可参见松井芳郎:《国際法における武力規制の構造》,载《ジュリスト》第1343号(2007年)。
[3]关于这一点的文献很多,目前的可参见大沢秀介・小山剛编:《市民生活の自由と安全》,成文堂2006年版。
[4]参见2008年7月2日《读卖新闻晚刊》;水島朝穂:《今週の直言》2008年7月7日,(http://www.asaho.com/jpn/index.html)、并参见http://www.yomiuri.co.jp/feature/20080625-3057808/news/20080705-OYT1T00449.htm、《特集・サミットと“テロ対策”》,载《法と民主主義》第429号(2008年)。另参见拙文:《 “戦う安全国家”と人間の尊厳》,载《ジュリスト》第1356号(2008年)。
* 这是2006年上映的一部美国纪录片的名字,记录了美国前副总统戈尔近几年跑遍全世界主要国家和城市,讲授温室效应对地球威胁的经历。整部影片反映了一个事实:人类正在遭受全球气候变暖的困扰。——译者注
[5]参见村上陽一郎:《安全学》,青土社1998年版,第45页以下。另参见村上《安全と安心の科学》,集英社新书2005年版;《特集・“安全”とは何か》,载《現代思想》第27卷第11号(1999年)。
[6] Ulrich Beck, Risikogesellschaft ―Auf dem Weg in eine andere Moderne, Frankfurt a. M. 1986, S. 9 f.日文翻译,ウルリヒ・ベック:《危険社会》,东廉等译,法政大学出版局1998年版,第5页(另外本文引用的外语文献不一定是日文译本)。Auch vgl. ders., Politik in der Risikogesellschaft, Frankfurut a. M. 1991.
* 网吧难民(日语为ネットカフェ難民,简称ネカフェ難民,即net-coffee)是一个新造的复合词,他是无家可归者的一种,无固定居所、利用网吧作为住宿场所的人。和一般由于年纪大而求职困难、或无意求职的露宿者不同,很多网吧难民都是有心寻找工作,但只是做一些日薪工作的临时工。自2007年起,日本的传媒使用这个名词去取代露宿者。——译者注
[7]对此间事情的正确研究,目前可参见河合干雄:《安全神話崩壊のパラドックス》,岩波书店2004年版。
* 日文原文是“愉快犯”,是指通过某种行为引起人或社会恐慌,然后暗地里观察或想象其丑态和慌张的样子,并乐在其中。该行为是否违法、违反什么法,因行为而定。——译者注
[8]樋口陽一:《撤退してゆく国家と、押し出してくる“国家”》,载《憲法問題》第14号(2003年),第187页。
[9]对此,从U・贝克在9・11事件之后进行的讲演,即使是事件之后他在俄罗斯国会的讲演缩略版,也可见一斑。他以风险的框架论及该事件。Vgl., Ulrich Beck, Das Schweigen der Worter, Frankfurt a. M. 2001,日文翻译收录于ウルリヒ・ベック:《世界リスク社会論》,島村賢一译,平凡社2003年版。
[10]参见斎藤貴男《安心のファシズム》,岩波新书2004年版。
[11]橘木俊诏等负责编辑的《リスク学入門(全五卷)》,特别是长谷部恭男编的《法律からみたリスク》,岩波书店2007年版。另参见《リスクと社会》,载《思想》第963号(2004年)。
[12]種谷春洋:《近代自然法学と権利宣言の成立》,有斐閣(1980年),第289页。
[13]例如,関之:《近代人権宣言史》,劲草书房1965年版,第39页以下;樋口陽一、吉田善明编:《解説・世界憲法集》,三省堂2001年第4版,第66页(野坂泰司担当)等均译作“安全”。但高木八尺等编《人権宣言集》,岩波文库(1957年),第109页(弗吉尼亚权利宣言)将safety译作“安宁”、将security译作“安全”、第114页(独立宣言)将safety译作“安全”、将security译作“保安”(齐藤真担当)、種谷春洋:《アメリカ人権宣言史論》,有斐阁1971年版,第227页,将safety译作“安宁”、将security译作“安全”,但在249~250页却将security译作“安全保障”。
[14]樋口陽一:《比較憲法・全訂第三版》,青林书院1992年版,第57页。
[15]对于法国宪法、人权宣言的转变,以1950年代的长谷川正安的研究(收录于《法国大革命与宪法(フランス革命と憲法)》三省堂(1984年))为嚆矢,到近年的辻村みよ子《人权的普遍性与历史性(人権の普遍性と歴史性)》(創文社,1992年)已有丰富的研究史。另外,对于各宪法等的文本,参见M. Duverger, Constitutions et documents politique, Paris 1957(14e éd. 1996).
[16]辻村みよ子,前掲书,第106-107页;白取祐司:《人権宣言と刑事上の人権》,载深瀬忠一等编:《人権宣言と日本》,劲草书房1990年版,第108-112页。
[17]长谷川正安,前掲书,第230页以下。
[18]K. Marx, Zur Judenfrage, 1843, jetzt in:MEW Bd. 1, 8. Aufl., Berlin 1972, S. 365 f. 日文译本《マルクス・エンゲルス全集・第一卷》,大月书店1959年版,第402-403页。
* Security blanket也是一个惯用语。在美国一部幽默连环画里,主人公小男孩从早到晚都带着夜里睡觉盖的毯子,因为他只要一坐到地板上吮吸大姆指或者那条毯子的一角,心里就踏实,觉得特别有安全感。于是人们就把带给人安全感的人或者事物称为Security blanket。——译者注
[19]参见最高法院判决2000年2月29日,载《最高裁判所民事判例集》第54卷第2号,第582页。
* 霍布斯鲍姆(Eric John Hobsbawm,1917―),现代英国代表性的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历史学家。——译者注
[20]The Report of the Independent Commission on Disarmament and Security, Common Security Issues, 1982.森治树监译、帕姆(Palme)委员会报告:《共通の安全保障》,日本放送协会1982年版。
[21]仅从宪法学角度言及的已经很多,例如浦部法穂:《“国家安全保障”から“人間安全保障”へ》,载于山内敏弘编:《日米新ガイドラインと周辺事態法》,法律文化社1999年版;大久保史郎:《グローバリゼーションと“人間の安全保障”》,载上田寛、大久保编:《挑戦を受ける刑事司法》,日本评论社2001年版;君島東彦:《主権国家システムと安全保障論の現段階》,载《公法研究》第64号(2002年);古関彰一:《いま安全保障観をどう再検討するか》,载《世界》第707号(2002年)、同《“国家安全保障”は平和を保障しない》,载于《論座》第97号(2003年);山内敏弘:《安全保障論のパラダイム転換》(收录于山内敏弘:《人権・主権・平和》,日本评论社2003年版)、《講座・人間の安全保障と国際組織犯罪(全四卷)》特别是大久保史郎编:《グローバリゼーションと人間の安全保障》,日本评论社2007年版等。
[22]United Nations Development Programme, Human Development Report 1994. 国連開発計画:《人間開発報告書一九九四》,国际协力出版会1994年版。
* 常规性(conventional、日语为“在来型”)军事力量,是美国国防部的用语,指除了核武器、生物武器、化学武器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外的军事设备,一般也多指非核武器。——译者注
[23]参见勝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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