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街头行业——外销画中的大千世界(4)
广州的街头行业
程存浩·广州博物馆
广州街上食摊原刊1858年伦敦《时代画报》
18、19世纪的广州,是西方人了解的一个窗口。广州口岸的市井风情给那些来访广州的外国人留下深刻的印象。19世纪美国人威廉·亨特(William Hunter)就曾经记述了他居住在广州时,在广州夷馆广场见到的社会众生相,包括卖咸橄榄的、卖花生的、卖糕点的、卖茶水的及卖其他吃的喝的东西的小商贩。还有卖滑稽曲本的、变戏法的,以及鞋匠、裁缝、翻修油纸伞、编织细藤条等各种各类的人。亨特在珠江航行的船艇里又见到生意人、工匠、木匠、鞋匠、卖故衣的人、卖食品的人、卖饰物的人、算命先生、应急郎中、剃头匠、爆玉米花的人和专门替人洗头的人。(1)广州街头巷尾的这些贩夫走卒,连同他们发出的叫卖声,形成了一幅幅独特的广州市井风情画。
类似的市井风情,在1858年4月17日出版的英国《时代画报》(Illustrated Times)刊登的一篇题为《拥挤的广州街道》的纪实文章也有详细的描述:
广州街道上的拥挤情况是司空见惯的,甚至可与我们居住的伦敦所熟知的情景相比。有流动的剃头匠,有沿街走动的厨师、裁缝、叫卖的小贩——各种贩夫走卒,有成群的搬运工——成群的乞丐:他们在工作时不时地发出可怕的吵闹声。因此,我们在伊凡博士(Dr.Yvan)撰写的《广州城內》这篇有趣的概述中读到:
“我们走进一个类似市场的地方,这里的一切令我大吃一惊:这是一个很小的鱼市……我的向导不让我驻足,甚至可以说,他硬推着我往前走,一直走到桨栏路(Physic Street)。当我走进这个深渊时,我完全失去了理智;我生出那种淹人欲死的感觉,头脑一片空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夹在两排房屋间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被推着往前走。我毫无知觉,什么也看不见,完全被人山人海的人流所淹没:剃掉一半的头发、长长的辫子、长短不一的罩袍、黄色的脸、正在给自己扇扇子的人。我像只僵尸一样随人流蹒跚而走,或像一根树杆一样随波逐流!……在这群人流中,我们未见到一个妇女、一个小孩、一辆四轮马车、一辆货车、一匹马、一只狗或一只猫。我们见到的只是男人——到处都是男人:穿丝质长袍的男人、戴尖帽的男人、正在给自己扇扇子的男人、搬运货物或抬轿子的男人。
“……我停留在一家商店门前,欣赏广州街道那川流不息的人群在我眼前来来往往。这里的行人都是小市民,他们穿着长长的蓝色长袍,戴着黑色丝帽。还有穿着蓝布衫的下层民众,以及一些用碎布遮羞或披藤席的乞丐、叫卖的小贩、沿街走动的理发匠、牙医、餐馆老板、卖蜜饯的人。四个粗壮的年轻小伙子用大轿子扛着官员艰难地在这群平民当中穿过。富商和青年才俊舒畅地躺在轻竹椅上。与此同时,我的好奇心不时被一些便携式的密室(这里指的应该是轿子——译者)激发起来。它们四周用薄纱紧紧地笼罩着,让人难以窥见个中的庐山真面目,这使我不禁想到,当中一定洋溢着闺房之乐。我没有弄错,从中走出来的的确是外出溜达的年轻女子,她们通常由一或两个婢女相陪,婢女们在轿子的杆轴间穿插往来,用扇子遮掩着小姐们的脸……在商店前,在每个街角,在屋檐下,到处可见成群的乞丐、挨着墙走和拄着拐杖的盲人、织补旧衣的裁缝、为老叟或赶时髦者理发的剃头匠。乞丐们在广州享受着某种独一无二的特权,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任何时候随便一家商店门前驻步,一天到晚联群结队地唱歌和敲竹片取乐,店主却无权驱逐他们!”(2)
维多利亚阿伯特博物院所藏的一批展示旧广州街头各行各业的外销画,与以上的文字叙述配合起来,可谓相得益彰。这种市井风情,一直延续到近代,正如清末民初一首打油诗所形容的那样:“出门见摆满街头,有人叫卖四巷走。求神拜佛与占卦,五花八门无不有。”(3)
1.钉履维院藏 2.买藕维院藏 3.麻脐维院藏
细看这批绘画,我们仿佛可以听到清代广州街头喧闹的叫卖声,正如一个老广州回忆说:
广州小食与岭南佳果叫卖很奇怪。广州街头挑担上街卖小食的小贩很少开口叫喊,而是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招揽生意。每到晚上,卖云吞面的一上街,便敲打着一块竹板,有节奏地发出“食得、食得”的声音,这种声响效果相当不错,真能引得人们冒口水,前来光顾。卖豆腐花的人也同样不开声叫卖,而是敲打着一个小铜锣,发出“当、当、当”的悦耳声音,这声音传到方圆几里,人们一听见小铜锣的声音,就知道卖豆腐花的来了……广州的家庭主妇,一听到街上有人喊:“补锅——有烂锅拎出来补啦!”需要补锅的便喊住他……也有专门补锑煲、修瓦煲的,那叫喊声特别悠扬:“焊铜焊锡,焊铜煲锑煲,修整烂瓦煲,有烂的铜煲、锑煲、瓦煲都拎出来补呀!”至于补伞的,也兴沿街叫喊,一路吆喝:“补洋遮(伞)——修整烂雨遮,补洋遮整遮骨,修补烂雨遮!”……从前,在广州街头叫卖的还有其他行业,如占卦算命的、卖缸瓦的、卖凉果的,都叫喊得各有特色。(4)
广州一些独特的习俗也引入瞩目。如《钉屐》一画,描绘一位手工艺人正在做红皮木屐。穿屐的习俗古已有之,但广东的穿屐习俗很有特色。《广东新语》卷十六“屐”条云:
今粤中婢媵,多著红皮木屐,士大夫亦皆尚屐,沐浴乘凉时,散足著之,名之曰散屐。(5)
穿著木屐的习惯,也多少反映了广府妇女缠足之风不盛。其实,广东一省,各地风俗悬殊,《清稗类钞》便有云:
1.车玻璃缸(局部) 维院藏 2.蒸酒(局部) 维院藏
粤省妇女多天足,而潮州则以小足为贵,凡纳妾,惟缠足者入门即称姨,否则以赤脚呼之,必待生子娶妇,始得著袜拖屐,至大妇死而后著履,若无所出,则终身跣足而已。(6)
这批外销画也展示了一些广东的地方工艺,如《车玻璃缸》和《蒸酒》等,有不少文字材料可资佐证。民国《佛山忠义乡志》云:“用曲蘗米粟入甑蒸之,每甑每日可出酒十坛,坛约二十五斤。初蒸为料酒,复蒸为料半,三蒸为双料。甑有瓦有锡,以瓦甑为良。燃料多用柴。”(7)这次展出的有关题材的绘画.对这些工艺作了写实的描画,令我们对这些传统行业的工艺有形象的了解。
有些绘画则表现了广州一些具有浓厚地方特色的产品,莲藕及其他荷塘的产品是其中的例子。清初广州城西郊外普遍种藕和茨菰,《广东新语》卷二十七“莲菱”条记载:
广州郊西,自浮丘以至西场,自龙津桥以至蚬涌,周回廿余里,多是池塘,故其地名曰半塘。土甚肥腴多膏物,种莲者十家而九,莲叶旁复点红糯,夏卖莲花及藕,秋以莲叶为薪,其莲多红……凡种藕之塘宜生水,种菱亦然,菱毕收,则种茨菰。(8)
这批绘画描画的各种方伎,在广州街头、庙宇也是随处可见。宣统《南海县志》载:“有师徒沿街卖武者,其师能舞四刀拋掷,常在空际,不使著地……城隍庙内多集技术者……会城长寿寺、河南海幢寺,每有集大树下,以技博钱者……操此技者,旗满人居多,虽属小技,颇为难能。” (9)维院这批外销画中,如《戏法》、《僧苦练》、《舞猴》、《独脚戏》、《拆字》等就是当年广州街头庙宇的一个侧面。何谓“拆字”?《清稗类钞》“方伎类。拆字”条这样解释:
拆字,亦作测字。拆则有分析之意,测则有推测之意,为占法之一种。任单一字,触机附会,以判吉凶。昔所谓亥有二首六身者,其权舆也。唐裴度征吴元济,掘地得石,文曰:“鸡未肥,酒未熟。”相字者解曰:“鸡未肥,无肉也,为己;酒未熟,无水也,为酉。破贼在己酉。”果然。古亦谓之破字。《隋书·经籍志》有《破字要诀》一卷,《颜氏家训》谓即今之拆字。其术始于何时,不可考,或谓见于前人记载者,当以宋之谢石为始。(10)
如今,随着社会的不断,老广州的市井风情逐渐地从我们身边销声匿迹了。维院收藏的这批绘画,仿佛把我们带回到过去了的时代。
补遮 维院藏
注释:
(1) 威廉·亨特著,沈正邦译:《旧杂记》,第16—20页。
(2) Illustrated Times,17th April 1858,PP.285—286.
(3) 曾应枫:《俗话广州》,第204页。
(4) 曾应枫:《俗话广州》,第208页。
(5) 屈大均:《广东新语》,卷十六,器语,第453页。
(6) 徐珂编:《清稗类钞》,第七册,第3483页。
(7) 民国《佛山忠义乡志》,卷六,实业,第16页。
(8) 屈大均:《广东新语》,卷二七,草语,第704—705页。
(9) 宣统《南海县志》,卷二六,杂录。
(10) 徐珂编:《清稗类钞》,第十册,第460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