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申闻状》看宋孝宗北伐

来源:岁月联盟 作者:陈瑞青 时间:2010-09-06

近来刊布的宋代纸制文书有两大宗比较有影响,一宗是龙舒本《王文公文集》背面的舒州文书,199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以《宋人佚简》为名予以出版。一宗是西夏文刻本《文海宝韶》背面的宋代西北边境军政文书,2000年在《俄藏黑水城》第六册(汉文部分)中予以刊布。《宋人佚简》中的公牍纸上多盖有“向氏珍藏”的印章,可知这些纸的原主是“向”,向汮曾担任过舒州知州。这批宋代文书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舒州官府公牍,共计五十余件,涉及州院、签厅、判厅、司理院、使院、作院、兵马司、甲杖库、物料库、枰斗库、粮料院、在城酒务、公使酒库、衙西酒店、桐城县务、舒州无为军都巡检,怀宁太湖两县巡检、天庆观、光化禅院等官衙官务和寺观。其中有关舒州酒务文书,李伟国先生已经做过深入的研究,但其他文书笔者还未见有人利用。[i]

2004年秋,笔者到河北大学宋史研究中心查阅资料,有幸得见《宋人佚简》图版,并抄录了其中部分文书的内容。其中有一件文书原题为《转运司人吏范岳庐州巢县要造寨屋等情申闻状》(以下简称《申闻状》)序言中已经指出此文书狱宋金符离之战有关,反映了南宋在战前的战备状况。笔者同意序言作者的观点,但仍觉得该文书尚有余意可求,故不揣浅陋,作是跋以求教方家。现将文书移录于下:

  1. 转运司人吏范岳
  2.       谨具申
  3.       覆下项
  4.       .岳已节次具状供申去讫。
  5.       .赵运幹三月初八日早,自濠州回来司公参。
  6.       .提幹张从政蒙。
  7.       都督府差往海州幹事。
  8.       .李招抚起发前去。
  9.       都督府,至今未回巢县。
  10.       .初八日本司准
  11.                        ,庐州并巢县准。
  12.      备五千间要造寨屋。
  13.      .知寿春府顿统制起发前去。
  14.        都督府禀议职事。
  15.      .沿淮日来探报并各平安。
  16. 右谨 具申
  17. 闻,谨状
  18.        隆兴元年三月  初九日  转运司人吏范   

《宋人佚简》中收录的舒州官府公牍多处提到“使府”一词,当是指舒州经略使,这批文书的收藏者向汮曾任舒州知州使,故可推知,《申闻状》是舒州转运司人吏范岳向舒州经略司汇报近日来人员往来、军备谍报情况的文书,文书中涉及到一些职官、人物需详加考订方可明了。

关于都督府。文书7914行三处提到都督府,这里的“都督府”应指江淮都督府。宋孝宗即位以后,力图兴复。“隆兴元年正月庚子,张浚以枢密使都督江淮。”[ii]由此可知,江淮都督府建立的时间在隆兴元年正月庚子。南宋的督府,分“都督府”和“督视行府”两类。以都督或同都督开府,统称为“”都督府;督视开府,则称“督视行府”。诸督府辖区不一,视用兵范围而定。[iii]南宋时,“以见任宰相充都督,次有同都督,有督视军马,多执政为之,虽名称略同,然掌总诸路军马,督护诸将,非旧制比也。”[iv]南宋都督府,已非都督州建置,系临时设立的军事统率机构,有权指挥诸路帅臣、守将,求兵权归一也。[v]

关于运幹和提幹。5行的“运幹”是转运司幹办公事的简称。南宋转运司“置官掌一路财赋之入,按岁额钱物斛斗之多寡,而察其稽违,督其欠负,以供于上;间诣所部,则财用之丰欠,民情之休戚,官吏之勤惰,皆访问而奏陈之;有军旅之事,则供  钱粮,或令本官随军移运,或别置随军转运使一员,或诸路事体当合一,则置都转运使以总之。”[vi]转运司官员除转运使、副使、判官外,还有主管文字、幹办官员一员。6行的“提幹”是提点刑狱司幹办公事的简称。宋代提点刑狱公事“掌察所部之狱讼而平其曲直,所至审问囚徒,详覆案牍,凡禁系淹延而不决,盗窃逋 而不获,皆劾以闻,及举刺官吏之事。”“其属有检法官。幹办官。”[vii]

关于李招抚。宋代的招抚使不常置。绍兴三十二年,孝宗即位,“以成闵、张子盖、李显忠三大将为湖北、京西、淮东西招抚使。”[viii]李显忠之所以被任命为淮东西招抚使,是因为他所率领的军队在宋金采石之战中率百人渡江收复淮西州郡之故。宋军采石之捷,是南宋在宋金战争中取得的少有的军事胜利。因此,这次大捷之后,“显忠所将一万九千八百六人行赏有差,张振功为最。诏赐显忠五子金带。授显忠淮西制置使,京畿等处招讨使, 太尉、宁国军节使、主管侍卫马军司公事,赴行在。”[ix]文书中的李招抚即指淮西招抚使李显忠。是时金国“聚兵积粮于宿州之灵壁及虹县,宋淮西招抚使李显忠、建康都统制邵宏渊议欲袭其二邑。”[x]

关于顿统制。13行的“知寿春府顿统制”应当指顿遇。在采石之战中,统制官跟随李显忠渡江作战。“军至横山涧,与金射雕军战,统制顿遇重伤,韦永寿死亡,敌兵败走。”[xi]由于在采石之战中,李显忠部作战英勇,战功卓著,南宋朝廷要求李显忠开具实立功人等第保明闻奏。绍兴三十二年三月四日,京畿、河北西路、淮北、寿毫招讨使李显忠言:“采石见阵立功之人,建康府驻箚诸军欲奇功各特与转四官资,第一等各特与转三官资,第二等各特转两官资,第三等各特转一官资。”[xii]顿遇作为参战人员当在被保明之列。从文书中可以看出,在隆兴元年三月顿遇已经担任寿春知府。乾道元年正春,“顿遇夺官,刺面配吉阳军牢城。”[xiii]至于这次被夺官的原因,《宋会要·刑法志》交待的比较清楚。“乾道元年正月二十六日,诏中卫大夫、贵州刺史、建康驻箚、御前后军统制兼知寿春府顿遇,特待命追毁出身以来文字,免真决刺配吉阳军牢城。以遇屯兵戌守边郡,金人未至,弃城逃避,缘当被受宣谕司文檄,特贷之。”[xiv]由此可知,顿遇在寿春府任上的时间大体应在隆兴元年三月九日至乾道元年正月二十六日被夺官。

南宋朝廷设立江淮都督府的目的是收复失地。宋孝宗即位后,积极筹备北伐,重用主战派张浚,应该说,由张浚主持的北伐,在军事时机上并不是很好。这是因为南宋在取得采石之战后,随着海陵王完颜亮的被弑,金世祖完颜雍即位,金朝宗师内部矛盾基本解决。“世宗之位,虽由劝进,然天命人心之所归,虽古圣贤之君,亦不能辞也。盖自太祖以来,海内用兵,宁岁无几,重以海陵无道,赋役繁兴,盗贼满野,兵甲并起,万姓  ,国内骚然,老无留养之丁,幼无顾复之爱,颠危愁困,待尽朝夕。世宗久典外郡,明祸乱之故,知吏治之得失。即位五载,而南北讲好,与民休息。于是躬节俭,崇孝弟,信赏罚,重农桑,慎守令之选,严廉察之责,却得敬分国之请,拒赵位宠郡县之献,孳孳为治,夜以继日,可谓得为君之道矣。”[xv]正是由于金世宗载国内实行一系列的改革,使金朝出现“群臣守职,上下相安,家给人足,仓廪有余”的治世景象。金世宗即位以后,以纥石烈志宁经略宋事,制诏仆散忠义以丞相总戎事,居南京节制诸将。忠义临行前,金世宗告诫他说:“彼若归侵疆,贡礼如故,则可罢兵。”[xvi]可见,金朝此次与宋交兵的目的是收复南宋采石之战后占领的土地纥恢复宋金岁币。隆兴元年三月,金左副元帅纥石烈志宁遣人使宋,索要海、泗、唐、邓、商州之地及岁币,致张浚曰:“可还所侵本朝内地,各守自来画定疆界,凡事一依皇统以来旧约,帅府亦当解严。如必欲抗衡,请会兵相见.”浚复以书曰:“疆场之一彼一此,兵家之或胜或负,何常之有?”[xvii]宋金两国军事主帅的交锋,实际上是两国皇帝意志的体现。宋孝宗的北伐与金世宗的南下,形成尖锐的矛盾,一方要乘采石之役的胜利扩大战果,一方则要恢复采石之役以前的疆界和礼法,这样宋金间的一场大战也就不可避免了。

《申闻状》所体现的是南宋载江淮地区积极备战的情况。南宋江淮都督府成立以后,积极筹备北伐。“时金将蒲察徙穆及知泗州大周仁屯虹县,都统萧琦屯灵壁,积粮修城,将为南攻计。(张)浚欲及其未发攻之。会主管殿前司李显忠、建康都统邵宏渊亦献捣二邑之策,浚具以闻。上报可,召浚赴行在,命先图两城。”[xviii]由此可知,南宋政府首先将虹县和灵壁选作进攻的对象。南宋政府主要在沿淮一线布防,淮南西路正处于宋金战争的前线,《申闻状》中人员的往来调动,主要发生在淮南西路范围内。而在淮南西路中,南宋军队重点的防御地是在巢县。巢县是南宋的军事要地,这是因为,它正处于扬州、濠州、庐州、舒州等重要城市的中心,是这些城市相互联系的枢纽,而且它北望淮河,西连巢湖,有着天然的军事屏障,易受难攻。巢县是宋朝无为军所在地,“太平兴国三年,以庐州巢县无为镇建为军,以巢、庐江二县来属。建炎二年,入于金,寻复。”[xix]绍兴初年,庐州曾寄治巢县。正是由于巢县的战略地位,南宋在沿淮一带的防御体系是以巢县为中心展开的。《申闻状》8行、9行“李招抚起发前去都督府,至今未回巢县”表明作为“淮西招抚使”的李显忠此前曾在巢县停留。《宋史》卷367《李显忠传》:“(隆兴元年)四月,命显忠渡江督战。”从《申闻状》可以看出,李显忠在长江淮河间活动要早于隆兴元年四月。李显忠从巢县起发前去都督府,很可能是去商议抗金大事,商议完大事后还应回巢县督办防务。1112行“庐州并巢县准备五千间寨屋。”这些寨屋应当主要用于土兵屯  。“孝宗隆兴元年四月二十二日,张浚言:‘昨承指挥江淮宣抚司结局所有应办借(措)置舟船,津发钱粮、修盖营寨,平两等或减三年或二年磨勘。’诏江南东路转运副使向子 ,特复直秘阁;淮南路转运判官钟世明,特除直徽猷阁;淮南西路提点刑狱公事莫濛,江南东路转运判官陈良弼,尚书户部郎中、总领淮东军马钱粮洪适,尚书户部郎中、总领湖广江西京西财赋、湖北京西军马钱粮王 冬,特转一官,内碍止法人,依条出给减年公据。”[xx]从各路官员的推赏情况看,南宋军队的备战在隆兴元年四月二十二日以前已经完成。

《申闻状》15行说:“沿淮 探报并各平安”说明此时金朝在沿淮一带还没有采取军事行动,宋金两国都还处在备战阶段。但从《申闻状》钟南宋政府在江淮一带频繁的人员往来可以看出,宋金两国的战争已经箭在弦上。隆兴元年四月下旬,南宋政府已经基本完成备战,于是首先发难进攻虹县纥灵壁。大将李显忠率领军队与驻守灵壁的萧琦进行 战,很快就将萧琦击败,收复了灵壁。但进攻虹县的邵宏渊似乎并不那么顺利,他的军队遭到金朝守军的顽强抵抗,在这种情形下,李显忠“遣灵壁降卒开谕祸福,金贵戚大周仁及蒲察徙穆皆出降。”[xxi]由于李显忠在收复灵壁、虹县中立有奇功,诏宏渊耻功不自己出,由是二将益不相能,为以后南宋军队的失利埋下了祸根。随后李显忠、邵宏渊二将乘胜一举攻破宿州城。宋军克复宿州,中原震动。宋孝宗手诏劳之曰:“近日边报,中外鼓舞,十年来无此克捷。”[xxii]可以说,在战争初期,南宋军队的军事进攻十分顺利。金帅孛撒自南京率步骑十万来攻宿州,孛显忠与其战数十合,将孛撒击退。李显忠要求邵宏渊与其并力夹击,但邵宏渊记恨前嫌,按兵不动。李显忠独与所部力战百余合,斩首虏五千余人。邵宏渊在此时理想产生动摇,造成士兵毫无斗志,很多统制官竟然连夜遁逃。邵宏渊的隔岸观火与南宋朝廷的援军不至,使李显忠处于孤军作战的境地。宿州失守后,金国主帅纥石烈志宁急忙从睢阳抽调精兵万人,直趋宿州。“大定三年五月二十日,志宁将至宿州,乃令从军尽执旗帜,驻州西为疑兵,三猛安兵驻州南。志宁自以大军,驻州东南, 其归路。”[xxiii]李显忠中了志宁的疑兵之计,被金军击败。此时,又有叛徒常吉到金军告密,使金军尽得城中虚实。在次日的大战中,李显忠复大败,“走者自相蹈藉,僵尸相枕,争城门而入,门填塞,人人相阻,遂缘城而上,我(金)军自濠外射之,往往坠死于隍间,杀骑士万五千,步卒三万人。”[xxiv]宿州城又被金军占领。由于战场主要在宿州符离,这场战役史称“符离之战”。通过这场战役,金军大规模地消灭了南宋军队的有生力量,使南宋再没有实力组织有效的军事进攻,从而转入战略防御阶段。都督张浚“乃以魏胜守海州,陈敏守泗州,戚方守濠州,郭振守六合。治高邮、巢县两城为大势,修滁州关山以扼敌冲,聚水军淮阴、马军寿春,大 两淮守备。”[xxv]

符离之战后,南宋朝廷内的主和派开始活跃起来。汤思退等人在南宋朝廷内部对张浚展开严厉的批评。迫于金军强大的军事压力,南宋朝廷不得不与金朝议和。这就直接导致隆兴和议的产生。赵翼在评价宋孝宗北伐时说:“宋则孝宗为君,张浚为相,皆锐意恢复者。使有韩岳诸人,以训练之兵,讨离携之众,自当大有克捷。而诸宿将已无在者,仅一刘錡,老病垂死,吴璘亦暮气不振,所恃李显忠、邵宏渊辈,望轻才薄,才得灵虹,至宿州辄大溃,于是三京终不可复,此又一失也。统前后观之,前则有将帅无君相,后则有君相而无将帅,此故天意,所以分南北也。”[xxvi]赵翼将宋孝宗北伐失利的原因归结为“有君相而无将帅”,有一定道理,李显忠、邵虹渊的军事才能固不可与韩世忠、岳飞相提并论,但纵观符离之战的全过程,李显忠作战还是很应用的。南宋的军事失利主要在于将领不协。说孝宗与张浚为贤君良相,也只能是相对而言,与高宗朝君臣相比,南宋君臣则相差远矣。作为家不光有远大的政治抱负,更重要的是要有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在抗金时机还不成熟时,贸然发动北伐,不可谓不是一场冒险活动。张浚作为一介书生,都督江淮,未见其在战争中有多大的战略指挥作用。当符离之战失利的时候,“浚时在盱眙,去宿尚四百里,已而复退维扬。窘懼无策,遂解所佩鱼,假添差太平州通判张蕴古为朝议大夫,令使金求和。僚吏止之,以为不可。乃奏乞致仕,又乞遣使求和”。[xxvii]这样一位战前不知筹划,战后只知求和的军事首脑,很难想象会在战场上有所作为。南宋符离之战的失利,与其说是天意造成南北分隔,毋宁说是南北政治、、军事实力相差悬殊,统一的条件还不成熟时的选择。

[i] 李伟国:《绍兴末隆兴初舒州酒务公文研究(之一)》,邓广铭、漆侠主编《国际宋史研讨会选集》,第121页,河北大学出版社,1992

[ii] 《宋会要辑稿·职官》3913,第3152页,中华书局,1955

[iii] 梁无锡:《南宋之督府制定》,宋史座谈会编:《宋史研究集》第十辑,第229页,国立编译馆,中华丛书编审委员会,1978

[iv] 《宋史》卷167《职官志》7,第3954页,中华书局,1977

[v] 龚延明:《宋史职官志补正》,第397页,浙江古籍出版社,1991

[vi] 《宋史》卷167《职官志》7,第3965页,中华书局,1977

[vii] 《宋史》卷167《职官志》7,第3968页,中华书局,1997

[viii] 《宋史》卷167《职官志》7招抚使条,第3966

[ix]《宋史》卷367《李显忠传》,第11430

[x] 宇文懋昭,崔文印校正:《大金国志校正》,第224页,中华书局,1986

[xi] 《宋史》卷367《李显忠传》第11430

[xii] 《宋会要·兵》1844,第7079

[xiii] 《宋史》卷33《孝宗本纪》1,第630

[xiv] 《宋会要·刑法》635,第6711

[xv] 《金史》卷8《世宗本纪》下,第201页,中华书局,1977

[xvi] 《金史》卷87《仆散忠义传》,第1937

[xvii] 《续通鉴》卷138孝宗隆兴元年三月壬辰,第3661页,1979

[xviii] 《宋史》卷361《张浚传》,第11308

[xix] 《宋史》卷88《地理志》4,第2185

[xx] 《宋会要·职官》4135,第3184

[xxi] 《宋史》卷367《李显忠传》,第11431

[xxii] 《宋史》卷361《张浚传》,第11308

[xxiii] 《金史》卷87《纥石烈志宁传》第1932

[xxiv] 《金史》卷87《纥石烈志宁传》,第1932

[xxv] 《宋史》卷361《张浚传》,第11309

[xxvi] 赵翼著,王树民校正《廿二史札记校正》卷26,第554页,中华书局1984

[xxvii] 周密:《齐东野语》卷2《符离之师》,第31页,中华书局,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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