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弘羊生年考
来源:岁月联盟
时间:2010-09-06
因为这两条记载都说桑弘羊十三岁时开始做官,而桑弘羊的自述又有着明确的年代,乃是在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召开的盐铁会议上的发言,所以从逻辑上说,只要能考订出其“六十有余年”的确切年数,由此上推,即完全可以确定桑弘羊的生年。
然而,问题恰恰也就出在这里。所谓“六十有余年”,究竟是六十一年,还是六十二年,抑或只是六十年的大约说法,根据现有资料还无法确定。因此,凡主张“六十有余年”“乃谈话时约计之词,不必真有六十几岁”者,即认为桑弘羊当生于景帝五年。例如:
盖弘羊所言之“六十有余年”,既为十三岁服官后获禄受赐之年数,而弘羊与贤良文学辩论时,为昭帝始元六年(前八一)。由此上溯,至武帝建元元年,恰为六十年。诸书均未言弘羊曾事景帝。故其为侍中时,至早不能超过建元元年。其曰“六十有余年”者,乃谈话时约计之词,不必真有六十几岁,始可谓之六十余年也。[①]
而认为“六十有余年”当为实指且强调桑弘羊未曾事过景帝者,即提出武帝继位实际在景帝后元三年(公元前141年)正月,是年十月始改为建元元年,由此下推到始元六年,“恰巧为六十一年,与桑弘羊居官的年数大致符合”,故桑弘羊出生于景帝四年[②]。以上二说都主张古人一般讲虚岁[③],由此再上溯十三年,则应当加上十二年。但如果桑弘羊确曾事过景帝,并把十三年看作周岁,也就可以把桑弘羊的生年最早推定到景帝二年。例如:“桑弘羊年十三侍中,为汉景帝后二年;……因之,桑弘羊的生卒年,当为生于汉景帝二年,卒于汉昭帝元凤元年,享年七十五岁(公元前155——公元前80年)。”[④]
由此可见,要确定桑弘羊的生年,其关键实际有三个问题:一是“六十有余年”的确切年数,二是桑弘羊是否事过景帝,三是“年十三”究竟虚岁还是周岁。但就现有资料而言,这三个问题都很难完全解决。
以第一个问题为例,上述认为“六十有余年矣”乃六十年的“约计之词”,显然不确。对此,吴慧先生就曾作过比较有力的反驳。他说:
马元材《桑弘羊年谱》定桑弘羊生于公元前一五二年,硬把“获禄受赐的六十有余年”说成是“谈话时约略之词”,实际只六十年。“不必真有六十几岁,始可谓之六十余年”,其说不可从。症结就是忽略了武帝的即位在建元元年的上一年,因而断定是桑弘羊年十三进宫是在建元元年。[⑤]
李运元先生也辨析说:
按,弘羊乃精于数字者,所言年数绝不会含糊夸大,当有所本,绝不可能把“六十年”说成“六十有余年”。正因为如此,所以特在其后加上一个在语法上表“已然之事实”或表“言者语意之坚确”(杨树达《词诠》,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359—360页)之助动词——“矣”字。[⑥]
但即便如此,所谓“六十有余年矣”,究竟是指六十一年还是六十二年,甚或六十三年(由于是考证余年,故六十四年基本没有可能),我们也仍然难以确定。
再从第二个问题来看,许多学者都强调史书未载桑弘羊事过景帝,因而桑弘羊的入仕只能在武帝即位初年。但是根据同样的理由和推论,我们也可以说史书皆未载桑弘羊未曾事过景帝,他的入仕很可能就在景帝时期。王利器先生曾提出:“桑弘羊当是在汉景帝后二年(公元前142年)以赀为郎的。”[⑦]这种看法即值得人们重视。
诚然,王利器氏的论证尚存在一些疏漏。他的主要依据是《汉书》卷五《景帝纪》载景帝后元二年五月诏。其文云:
今訾算十以上乃得宦,廉士算不必众。有市籍不得宦,无訾又不得宦,朕甚愍之。訾算四得宦,亡令廉士久失职,贪夫长利。
因为他认为这一诏令复开“市井之子孙亦不得仕宦为吏”之禁,所以主张桑弘羊就是在此诏颁布之后“以赀为郎”的。但商贾能否参加赀选,其本身即颇多争议。更何况,就算是能够商贾参加赀选,在从后元二年五月到十月仅仅四个多月的时间里(汉武帝太初元年以前,历法皆以十月为岁首),也很难完成诏书向全国下达、洛阳接到诏书后予以公布、桑弘羊参加赀选、然后以赀为郎再由洛阳来到长安、最后被任为侍中的全部过程。这从霍光筹办盐铁会议的时间即可以得到印证。据《汉书》卷七《昭帝纪》记载,盐铁会议的准备工作始于始元五年(公元前82年)六月诏举贤良、文学,到始元六年二月会议正式召开,前后共用了八个月的时间。况且,为抓紧时间并确保会议的召开,霍光还专门让文学“乘传诣公车”[⑧]。卫宏《汉官旧仪》卷上称:“奉玺书使者乘驰传。其驿骑也,三骑行,昼夜行千里为程。”这当然说的是加急的“弛传”,普通驿传和人员运输的速度则比较慢,而且也不能日夜兼程。另外,文学也主要是来自“山东”郡国,所谓“文学皆出山东”[⑨]。尽管许多郡国到长安的路程要比洛阳到长安远,但考虑到会议的紧急和重要程度,以及当时的状况[⑩],我们仍可以清楚看出:即使桑弘羊的“以赀为郎”确实是根据景帝后元二年五月诏,他的入宫亦至少要到景帝后元二年九月之后。故史载桑弘羊“年十三侍中”,“实际”也还是在景帝后元三年。
更重要的是,桑弘羊担任侍中时年仅十三岁,他的主要任务其实就是陪读,而并非被作为真正意义的官员(至少在前期并不具有官员的意义)。换句话说,桑弘羊的侍中头衔只是让他有一个进入宫廷为武帝陪读的名义而已。因此,桑弘羊的入仕也完全有可能是在景帝时期;那种认为景帝好老,“用不到这样的小侍中”[11]的看法,恐怕有些绝对。
关于第三个问题,古人一般皆用虚岁,但也并非都用虚岁。实际上,为了能够比较精确地说明时间,或强调一个人的特殊才能和经历,史家有时也采用周年、周岁来记载。司马迁对秦始皇的记载,就是这方面的一个显例。《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
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于邯郸。……年十三岁,庄襄王死,政代立为秦王。
根据方诗铭先生的《纪年表》(上海辞书出版社1980年版)可知,秦昭王四十八年为公元前259年,而庄襄王死、秦始皇继位则是在公元前246年,其间恰好十三年整[12]。足见司马迁这里所说的“年十三”,就是指秦始皇已十三周岁。再如甘罗,也是一例。《史记》卷七一《樗里子甘茂列传》称:
甘罗者,甘茂孙也。茂既死后,甘罗年十二,事秦相文信侯吕不韦。
然后在传中又记载甘罗说:“今臣生十二岁于兹矣。”[13]可见这里所说的“年十二”,也是指其十二周岁。因此,就桑弘羊而言,由于少时即任侍中,为了强调其年龄之小,司马迁对他“年十三”的记载完全有可能用的是周岁。
其实,除了司马迁,桑弘羊的自述也说自己“年十三,幸得宿卫”。从桑弘羊精于和不无炫耀的口气看,如果能把年龄说得更小且更为准确,那么又为什么不说自己“年十二”——就像甘罗那样——而非要说“年十三”呢?这在情理上也令人感到费解。更何况,由于出生在上半年或下半年,用虚岁还有着虚一岁和虚两岁之分。即使“年十三”真的是说虚岁,我们也很难断言就一定是十二周岁。所以,完全认为“年十三”就是虚岁也存在着一定偏颇。
那么,究竟应如何确定桑弘羊的生年呢?我们认为,在没有新的资料可以证明之前,这个问题恐怕还不能完全解决。如果一定要说桑弘羊出生于何时,我们倾向于景帝二年,即公元前155年。因为从各种情况来看,所谓“六十有余年”,其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六十一年。尽管这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一种推测,但它既符合于人们通常的理解,也与桑弘羊作为执政大臣不能信口雌黄且精于计算的条件相吻合。所以,我们基本可以把桑弘羊“为侍中”的时间定在景帝后元二年。这样一来,由于我们对“年十三”主张按周岁计,因而再加上十三年,即可以上溯到景帝前元二年。
[①] 马元材(非百):《桑弘羊年谱订补》(按:本书系马非百先生1934年出版的《桑弘羊年谱》的订补本),中州书画社1982年版,第8页。又,陈直先生的《盐铁论解要》亦认为:“经过武帝五十四年,昭帝六年,共六十年,本文作六十有余年,是约略言之也。”(陈直:《摹庐丛著七种》,齐鲁书社1981年版,第169页)
[②] 安作璋:《桑弘羊》,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页;吴慧:《桑弘羊研究》,齐鲁书社1981年版,第84—85页。
[③] 按:从武帝建元元年到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140—前81年),共五十九年,若从景帝后元三年算,则为六十年。故以上无论主张“六十有余年”为六十年者,还是六十一年者,实际也都是的六十个年头或六十一个年头,而并非实足年数。
[④] 王利器:《盐铁论校注(定本)·前言》,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29—30页。
[⑤] 吴慧:《桑弘羊研究》,齐鲁书社1981年版,第109页注①。
[⑥] 李运元:《西汉理财家桑弘羊的生年和入仕指误》,载《学家》1998年第1期。
[⑦] 《盐铁论校注(定本)·前言》,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24页。
[⑧] 《盐铁论》卷一《复古》。
[⑨] 《盐铁论》卷五《国疾》。
[⑩] 参看王子今《秦汉史稿》,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4年版,第28—32页。
[11] 吴慧:《桑弘羊研究》,齐鲁书社1981年版,第84页。
[12] 另请参看于琨奇《秦始皇评传》,匡亚明主编《思想家评传丛书》,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08—309页。
[13] 按:《战国策·秦策五》的记载与此完全相同,可知《史记》的记载实际是抄自《战国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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