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历史偶然事件与产业集群起源的关系

　　集群出现的原因，总是一个“谜”。对集群形成之谜的探索，是集群研究者的必然使命。
　　
　　集群出现之谜：偶然事件
　　
　　把集群的出现归因于历史偶然事件，大概首先是由Mishan在1971年指出：及相关机构的聚居一处与明显的外部性有关，这种外部性则是由于偶然发生的意外事件而不是出于故意。
　　后来，保罗•克鲁格曼（2002）在《地理和贸易》一书进行了详细探讨：“在美国，制造业非常地方化；当你试图寻找地方化的原因时，你会发现它可以追溯到一些历史上看似微不足道的偶然事件……”；“美国化的整个过程都有类似的故事：一些小的偶然事件导致了一个或两个的久盛不衰的生产中心的兴起……”；“一次偶然事件导致了在某个地区建立了一个行业，在此之后，累积过程便开始发挥作用……”；“历史记载告诉了我们两件事：第一，这种累积过程无处不在；不论在时间还是空间上，硅谷根本不是独一无二的，而只是传统现象一个引人注目的翻版而已。第二，马歇尔所说的导致地方化的前两个原因：劳动共享和专门投入品的供应，即使在纯粹的技术外部性看来并不重要的时候仍然发挥了重要作用。”克鲁格曼在述说了硅谷、128公路、伦敦、东京等故事之后，依旧认为“重要的是，地方化的逻辑依然是类似的。凯瑟琳•伊万斯——也就是，微小的偶然事件——开始了一个累积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某个地区大量的厂商和工人的存在为更多的厂商和工人集中到该地区提供了激励。泛泛地讲，由此导致的模式可能是由潜在的资源和技术决定的；但从根本上讲，历史和偶然事件起了决定作用。”
　　历史偶然事件与随后的累积过程，是集群得以产生、并最终形成的根本原因。在另一篇文章里，克鲁格曼（1998）认为，地理分析有两个似乎矛盾的方法。Jeffrey Sachs比较强调形成经济发展模式场景的内在特征的作用。而他自己强调的是向心力（“centripetal”forces）和离心力（“centrifugal”forces）之间的动态紧张关系。
　　Jeffrey Sachs是用地理区位本身的内在差异解释不同地理区位的经济发展差异。Paul Krugman认为不同地理区位的经济绩效差异，是由于该地拥有或缺乏相应的基于历史偶然机遇的优势，即为什么小的历史偶然事件使得一个地区成了产业中心，而另一些地区则成了产业发展的外围；又或者一些多少有些任意的区位特征为什么就决定了一个有千万人口的大城市。前者似乎有些命定的味道，后者却是机会的反复无常的作用。进而他认为，了解小的随机事件对经济地理差异造成的影响是理解地理有如此巨大影响的关键。因此，这两个方法，对于理解经济发展差距的作用，是互有补充。
　　对于影响地理集中的力量，克鲁格曼概括如表1所示。在他认为，向心力主要来自马歇尔的三个外部经济来源：专业化供应商队伍（市场规模效应）；劳动力市场共享；知识外溢。离心力则分别来自：不可迁移要素（土地、自然资源等），使得生产要么需要临近劳工所在地，要么临近消费者；经济活动的集中增加了土地需求，从而抬高土地租金，进而防碍进一步的集中；经济活动的集中也或多或少造成了外部不经济，如拥挤。
　　历史偶然事件是集群得以萌芽、发生的机遇，只有影响地理集中的向心力超过离心力，累积过程才会开始并持续，否则“集群的可能”难以转化为“集群的现实”。
　　
　　硅谷信息产业集群的起源
　　
　　20世纪的最后20年，半导体、机和计算机公司在硅谷快速发展和高度集聚的原因引起了学者和政策制定者相当多的注意（Ilkka Tuomi, 2004）。研究者对硅谷故事的浓厚兴趣，以至于一再重复地讲述关于硅谷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成功的过程。回到硅谷发展的起点，是研究者不得不做的一件事。
　　
　　（一）萨克森宁：大学，军事开支和企业家
　　安纳利•萨克森宁（2000）对于硅谷和128公路的信息产业集群的出现，认为其初始的力量是：大学，军事开支和企业家。联邦政府在二战和冷战期间，通过引导资源流向大学实验室，发展军工技术刺激新的行业和地区发展。大学科研人员在雷达、固态电子学和计算机方面的开创性研究，促使技术和供货在当地集中，并吸引了一些成熟的公司，同时也促进新企业形成。创业和技术进步的过程最初由联邦资金支持，到20世纪70年代早期才开始自我维持，其时128公路地区和硅谷作为国家电子创新和生产中心的地位也已确立。
　　硅谷的历史可追溯到1937年惠普公司的成立。惠普公司的发展得到了国防需求和斯坦福大学的技术、人才支持，到了20世纪50年代斯坦福大学周围的各种工业活动快速增长。1955年斯坦福大学毕业生夏克利（Shockley）创办夏克利晶体管公司。1957年，由于夏克利不称职的管理，他雇用的8名工程师（后被称为“八叛徒”），在纽约银行投资家阿瑟•洛克帮助下，得到了纽约仙童照相器材公司的经济支持，成立了仙童半导体公司，其规模很快超越夏克利公司，市场需求主要来自军方。在仙童创业头8年，派生出10个小公司。即使在其走下坡路时，依旧继续派生该行业最富创造性公司。20世纪60年代，硅谷产生31家半导体公司，大多数与仙童公司一脉相承。在1959到1976年间成立的45家独立半导体公司中，只有5家位于硅谷之外。早期的半导体厂商除了自己生产设备外别无他途。但到了60年代后期，就可依赖硅谷地区迅速发展的、独立的设备生产部门。在日益普遍的派生公司形成过程中，工程师们离开已经具有较大规模的公司去组建新公司，制造半导体器件设计和生产所需的产品和原材料。由于计算机工业的兴起，人们对晶体管和集成电路的需求急剧增加，国防和航天工业的需求份额越来越小，从60年代到70年代，硅谷成功实现向商用产品的平稳过渡。20世纪70年代初，风险资本取代军费成为硅谷创业者的主要资金来源。地区半导体工业的增长带动了风险投资的增长，到1974年，美国西海岸已有150多位风险投资家。斯坦福大学也定期把它的一部分收入投资于有风险的活动。集大学研究、军费赞助及企业家为一体的模式使硅谷地区工业发展获得了自我增强的能力。

　　（二）克鲁格曼：有远见的官僚
　　而在克鲁格曼看来，硅谷的兴起，“不是勇敢的个人的产物，而是有远见的官僚的产物。”硅谷的创建起因于斯坦福大学副校长Fred Terman的倡议。根据他的倡议，斯坦福大学为惠普公司提供了种子资金，惠普公司因此成为硅谷的中心。而斯坦福大学创建的研究公园，其获得的收入为斯坦福大学的科研提供了资金，学校地位的上升，使硅谷成为高新技术行业有吸引力的地方。128公路则出自麻省理工学院校长Karl Compton的倡议。在这些高新技术集聚的例子中，最应强调的是非高新技术因素的重要性，即关键的因素是这些地区存在有某种技术的人。“从上讲，米兰和128公路是类似的东西。”在米兰的时装行业：它由众多厂商构成，依赖高度专业化的劳动力（设计师、模特、缝纫工等）和特殊的供应商（纤维、染料、化妆品等）以及较早得到信息（什么流行、什么过时等）。
　（三）托米（Tuomi）：夏克利半导体实验室
　　托米（2004）的最新研究，将硅谷信息产业集群的出现，主要归因于夏克利（Shockley）在1954年回到加利福利亚，并在那里建立了夏克利半导体实验室。随着夏克利半导体实验室在1956年的正式启动，它开始迅速成长。到了1957年秋天，它已拥有大约50名雇员。
　　托米进一步认为，硅谷之所以能够为集群，最重要的原因有二：渐进增加的技术创新和由原有不断孳生出新企业。1957年的技术成了硅谷持续创新和改进的源头，技术演进的过程几乎持续了半个世纪，这种渐进的创新是有限的创新淘汰过程，这就为将特定技术用于密切相关的企业提供了机会。由老企业中产生新企业，则是集群企业不断增加的主要原因。
　　企业裂变和分立的发生，必然需要弱保护的知识产权制度，否则企业裂变和分立过程难以真正发生。
　　
　　（四）福力克等：加利福利亚州
　　Bruce Fallick, Charles A. Fleischman和 James B. Rebitzer（2005）的最新研究认为，硅谷故事的关键是“跳槽”（Job-hopping）相当频繁，且相当容易。雇员在各公司之间的频繁跳槽使得知识很容易地在不同公司之间转移。公司雇员的频繁跳槽挫伤了雇主对人力资本的投入，雇主因此觉得频繁的跳槽行为对于公司，成本高昂。为减少公司雇员的频繁跳槽行为，即使频繁跳槽产生的集群的社会利益超过公司自身损失，雇主往往也会采取措施限制跳槽。普遍做法就是，雇主与雇员签订“防竞争协议”（“Non-compete”agreements）。1870年代偶然制定的加利福利亚州法律使得雇主不可能强行实施这种“防竞争协议”，因为这个偶然事件，硅谷的人员流动和集聚经济水平才会如此之高。
　　知识产权保护力度与社会收益之间的关系，Peter Drahos（2005）的阐释如图1所示。
　　在硅谷，显然不止一种历史偶然事件导致了信息产业集群的萌生和发展。研究型的大学、军事开支、有远见的官僚、信息产业的始祖——夏克利实验室乃至加利福利亚州关于“防竞争协议”的法律规定等历史偶然事件，都对信息产业在硅谷的集群化发展起到了关键性的历史作用。
　　
　　结论和简评
　　
　　波特（1990）对于集群出现的最初原因，虽不否认历史偶然事件是其原因之一，但提出了更多可能性。“在发展家，产业的发生往往靠初级生产要素或特殊而强烈的本地需求。在发达国家，可能形成新产业的来源就很多。它们通常会来自相关产业，也可能由技术学院或大学研究院诞生……此外，新企业也可能是在意外的机会中产生。企业家可能是灵光一现，想出了新点子，家的重大突破也可能同时在几个国家出现。”导致集群的最初因素出现后，“一个产业要持续其竞争优势，就必须具备多元化的基础，并能持续累积。……如果一个国家同时拥有好几项竞争关键要素、或是能很快将所有的要素组成有力的体系，该国竞争持续力绝对看好。”从一个关键要素的出现到多项关键要素的出现，再到多项关键要素的恰当组合，波特关于集群出现、发展的分析，似乎比克鲁格曼更进了一步。而至于最先的关键要素又是如何率先出现的，波特没有分析，这可能只能归结于历史的偶然事件了。
　　所以，我们虽无法确知一种历史偶然事件的发生，是否会导致某一产业在该地一定会形成产业集群，甚至也无法确知到底是哪一种历史偶然事件是地方产业集群出现的最根本原因，但是历史偶然事件对于集群出现的第一推动力作用，是基本可以肯定的。
　　导致集群出现的历史偶然事件，如政府里的能人、大学和研究机构的有远见的官僚、民间的企业家或技术创新者以及特殊的地方制度安排等在历史中偶然产生的地方性特殊资源，是促发集群在一地发展的关键要素。
　　因此，地方政府关于历史偶然事件方面的远见，显然对于集群发展很重要。历史偶然事件的意义在于提供了集群化产业在特定地方发展的机遇或机会，特定地方把握历史机遇的能力，因而是地方实施产业集群战略的关键。历史偶然事件的自发性，又使得地方政府难以人为创造集群萌生的历史起点，从而限制了地方政府可以作为的空间。
　　即使特定地方产业集群萌生的机会已经出现，仍有赖于地方政府把握机会的能力。其关键又在于地方政府能够增强集群发展的向心力，避免因离心力过大，使得集群成长能力过早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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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Mishan, E. J. (1971), The postwar literature on externalities: An interpretative essay, 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 IX, 1-28
　　2.Paul Krugman, The Role of Geography in Development, the Annual World Bank Conference on Development Economics, Washington, D.C., April 20–21, 1998
　　3.Meyer-Stamer& Harmes-Liedtke, How to Promote Clusters, mesopartner working paper, 08 – 2005
　　4.Ilkka Tuomi, Notes on the Evolution of Semiconductors and Open Source, DRAFT WORKING PAPER, Joint Research Centre Institute for Prospective Technological Studies 5 June 2004
　　5.保罗•克鲁格曼.地理和贸易[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
　　6.安纳利•萨克森宁.硅谷优势[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0
　　7.迈克尔•波特.国家竞争优势[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