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庄的月、雪、风
我总是看不到周庄的月亮是怎么升起来的。
但每天晚上它都会悬在高高的空中,将一轮银灰洒在屋顶上,洒在树尖上,继而洒在船蓬上,洒在水面上。
那种冷色调的灰光洒得有些不动声色,不像早晨的阳光有些兴师动众,总是搅动起一些声响。
月光的洒过,就像洒水车的喷壶,倒是将一些尘埃似的声响渐渐压住了。
夜就这样来临了。
月亮总还是不如太阳,能够把一切都照得明亮,即使照不到的地方,也靠它的影响和张扬而变得光亮起来。
月亮则显出了实在,照得到的地方就照,照不到的就由它暗下去。
这样,越照得到的地方就越明朗,越照不到的地方就越黑暗。
这便是太阳与月亮的区别。
但我还是忍不住要看一个完整的月亮升起形象。
我叫了一只小船,顺着水动脉络一直向外划,实际上也是顺着月光的最初的光芒向外寻觅。
在船儿的尖头划出了最后一堵灰白的屋脊,我便看到了一轮明月在那里等待着我。
它那般硕大、圆满,在白蚬湖的网子上架着,似被网住的一个银色收获。
而在我这惊羡的瞬间它便上升了许多。
我猛然想起那句“海上升明月”的诗,意境是多么的一致。
湖波像海浪般汹涌,周庄则小成了一艘船,被月照着,照成了一幅古人的画。
而我也全然不知地成了这画中的一点。
这幅画我是在哪里见过呢?当月亮渐渐升高的时候,我想起来了,我在一枚邮票中见过呀,诗人余光中的诗中说: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这水、这月、这庄子,那是故乡的回忆,是绝版的印记。
我这才记起,今天是十六了,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十五的昨天,有多少人拥拥挤挤在周庄的小桥上,沐浴着一层层的辉光。他们说着各式各样的家乡话,唠唠叨叨到很晚才消失。
船儿在轻轻地划动着,为这枚邮票增加了一道道水印。
周庄的雪
1
雪覆盖了周庄。
雪落下的时候,周庄还在梦里,雪不想惊动周庄,在晚间完成了这次行动。
雪同周庄一样,不是太爱张扬,自顾自地干着自己的事。
其实,从北方哪里来的雪,并不是太适应南方的环境,它是被风领来的。
初开始在阔大的湖面上跑,跑了半天也没跑出个结果,寻到周庄算是找到了感觉,就直接地进入了周庄的梦境。
雪生来就好象是干着一种覆盖的事情,只有覆盖才能说明自身的意义。雪在南方的湖中很难找到这种意义,就像人,最终还是要在水中上岸,在一个一个的庄子里生根开花。
北方来的雪,对周庄表示出了少见的亲近。
初开始它们不知道如何进行第一步,顺着水进来的都没有成功。顺着桥进来的,一部分留在了桥上。最有成效的是顺着瓦进来的,一大片一大片相连的瓦给雪带来了便利,时候不大它们就从天空召唤来更多的伙伴,将这些瓦覆盖了。
周庄立时就改变了形象。
而后,雪又深入到了桥头巷尾、小路的拐角、船篷乃至船舱,雪的作品终于完成了。
雪中的周庄,如暗恋的情人,掩不住招人的妩媚。披一身玉色的斗篷,斜斜地枕斜阳里,将古朴与静逸半明半暗的写意出来……
周庄醒来时才发现了这种魔景,雪的水乡另有了一副独特的着装。
2
孩子们跑出来。
跑得最快的摔出了好远,跑得最慢的也趴在了雪地上,笑声由此而起。
老婆婆不敢出来走,扶着门框笑。
狗从身边钻出,雪地上起了一簇簇梅花瓣。
一只顶着雪帽子的船划动了,主人并没有拂去那雪,任由白色的小船撑过白色的小桥,轻轻地划出白色的村庄。
更多的门咿呀咿呀地响起来,即使是平时不常走出屋子的人们也要看看这雪。
全福寺的大钟猛然间响起,金色的声音将树上的雪一层层震散了,仆仆簌簌落了一层的水面,而后迅疾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赋予周庄吉祥,屋檐下的红灯笼显得格外的红。
雪虽然覆盖了周庄,却没有覆盖住这里那里冉冉飘升的万三蹄膀的芳香,没有覆盖住阿婆茶楼里吴侬软语中夹杂的阵阵笑声。
游人在这种氛围里走进来,来看银装素裹的周庄,来和周庄同赏这北方来的雪。
周庄真是诱人。在自己踩在青石板上空灵的足音中,会听到自己的心像小鹿跳。
说一声,春节就要到了。
三、周庄的风
这个时间是十二月六日,我因参加《绝版的周庄》碑刻落成仪式再次来到周庄。
与夏天不同的是,在我的感觉里,周庄一下子少了喧闹。
游人少得多了,巷子突然变得空阔起来。一个一个的小店,张开的门脸也突然变得空阔起来。
这多少使我感觉到了不适应。
以前见惯了那种热闹,不同于别处的周庄的热闹。
周庄可能就更不适应了,而且不适应多时了,而且还将不适应多时。
我才来多长时间啊,我才能呆多长时间哪,看来这人是容易生贱毛病的。
这样那些从西北或西南刮来的风就好畅行了,它们顺着窄窄的街筒子一下子就从这头窜到了那头,一溜烟地就不知窜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中间也会越过一两个障碍,被游人的尼大衣或棉裙子绊一下,但这并不妨碍它们奔跑的速度。
它们有些撒欢似的行为有时也会招来一两句叫骂,但这同样不影响他们撒欢的进行。
只是它们掠过石板路石板桥无多大反响,反而会硬硬地给自身带来某些伤痛。
倒是掠过水面时,水会惊起一层冰冷的皱纹或者颤音。
而这时风就更加恣意地挑逗那水了。
风也是欺软怕硬。
好在有石头护佑这水,使深处的水仍处在一种温软的自在当中。
这风刮过一段时间,一场雪就会跟着来临。而周庄是适应雪的,雪是周庄的另一种展现形式。
如果周庄被一场雪覆盖,周庄的瓦、周庄的桥、周庄的树就会进入另一种美的极致。
周庄不怕雪,周庄的水也不怕雪,周庄的水会生腾起一股氤氲的水气,慢慢的给人以温润的感觉。
似乎我也等待着一场雪的来临。
我不喜欢风,我说的是冬季的风,西北或西南来的风。
走进周庄的人物(上)
想起三毛
我有时会想,为什么三毛会走进周庄?
当然,她的来赋予了周庄新的意义,也因为周庄赋予了三毛新的竟义。
这之前三毛是作为一个著名的旅行者,使自己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而更多地是同周庄大相径庭的沙漠地区。
三毛的张扬、泼辣,以及隐忍和忧郁的性情也是同周庄格格不入的。
但周庄接纳了她。
这次三毛找到了飘忽之后的家庭感觉。
她在茶楼喝着阿婆茶。
茶楼对面有一个中药铺,那药铺门廊上挂着一幅对联:
医有秘方可使万民增寿,
药无凡草能教百病回春。
那翻舞的茶叶勾起了三毛无尽的回忆。
她真的是想找回永远也找不回来的老外婆。
三毛没有走进药铺,却走进了茶楼。其时她已患了重度的抑郁症。
也许周庄的药能挽留住她的绝决。茶是精神的,药是物质的。
她如果茶与药并用,既享了周庄的茶,又用了周庄的药,就有可能脱胎换骨,重新为人。
而三毛只喝了茶,走出来时她也许没看到对面的大诚堂,或者是她喝足了茶呈现出一种醉态,摇摇摆摆地走进了周庄的油菜花地。
三毛的走,使周庄多了一个三毛茶楼,那是一个三毛永远的纪念地,而它对面的药铺还在为三毛留着。
三毛与周庄就这样走进了。
哈默老头
我没有见过哈默这个老头。不知他是否长着西方人那种黄色的或白色的卷发。
但是我喜欢这个老头。
因为他知道欣赏,而且知道这艺术里的味道。江南的味道。
哈默太幽默了。
他把自己欣赏的艺术连同味道一同送给了中国,就此让一个水乡小镇出了名。
实际上也是让他自己出了名。
要么怎么连我这等人也知道了哈默呢。
不知哈默来没来过周庄,反正我想周庄是等待着这个老头的。
因为周庄人念叨这个老头的名字。
周庄说起陈逸飞的时候就会说起这个老头。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头,起码我这么认为。
怪女孩
女孩叫艺化,这名字肯定是她的艺名。
她以一头飘逸的长发,袭一身黑色连衣裙。
叫你的时候不卑不亢,“来,写下你的名字,可以根据你的名字写一首诗。不贵,只收十元,学生减半。”
这生意是文人生意,当场写出藏头诗,是有些不易的,这里边有吗?
艺化说有也没有。等于没有回答我。
她一定要我写出名字试试,并说不收我的钱,于是,在稍稍停顿过后,艺化写下了如此的诗句:
剑利涵墨艺化境
冰心文雅如意生
我说上一句好些,怎将艺化也划入进去呢?艺化说不是故意的。
艺化是湖南长沙人,在那里上了长沙大学系,并拿到了导游证,之后艺化来到了周庄,她觉得这里是能够施展自己的地方。
她干起了野导。
艺化说,来周庄的人多,野导也很多。
我说,你们把周庄的知识学懂才行。
艺化说这个不难的,跑得多了就熟了。
我说你们湘西也不错,你怎么不去那里。
艺化说,我没有去过,听说那里不错,沈从文的家乡对吧,但还是没这里好,这里处在发达区,游客多,主要是觉得周庄氛围好,就决定留在这里,尽管是野导也愿意。
我问那为什么又干起了这一行呢?
艺化说,有一天做野导时被逮着了,就不好再干了,因为执法人员已经有印象了。后来遇上了定居上海的以写连笔书法见长的天一先生,就来到了天一开的以名联诗兼写书联的店里,当起了天一的助手。
我看了,天一仿毛体的书法还可以,其余的就不敢恭维了。
但艺化对天一很是崇拜,一口一个大师。
似乎她抬高了大师也便抬高了自身。
这个挂满大师字画的店铺生意时有时无,全靠艺化和另一个女孩儿的张罗,有时大师不在,艺化就坐在了案前,执笔操练,并煞有介事地给人提诗,也能蒙混过关。
可以看见,将近一年来艺化也确实锻炼出来了。
有时见她从里屋点一支烟出来,我说你怎么还吸烟?那可不太好。
艺化说不是要吸,是为了引人,人家说我吸烟的架式很好。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作秀,愣显出一副女大师的形态。
艺化笑而不答。
常回家吗?
艺化说,不常,等该审核导游证了就回去。
艺化的导游证一年一审,在家乡,必须回去。
艺化还是在意那个证件,并喜欢导游这个职业,她还将继续在周庄呆下去,不知道什么时间会离开。